《虽有千个仆倒》第05章
- 《虽有千人仆倒》
- 2016-12-18
- 1384
“亲爱的上帝,”海伦恳切地祷告着,“我开始觉得呆在这个城市里太危险了。我随时可能因藐视纳粹党而被捕。请为孩子们和我预备安全之所吧。”
她想起在德国南部一个遥远的地方住着菲希尔(Fischer)太太,那个很有爱心的“菲希尔婶婶”。她是个寡妇,一个忠诚的复临信徒。
“菲希尔婶婶,”她很快写道,“我和孩子们可以去你那里住吗?我们会尽力分担开销的。”
“当然可以,”菲希尔婶婶回了封热情且鼓舞的信。“如果每个月你可以帮忙出25马克,加上一点儿柴火钱的话,我可以给你一间两个床铺的房间。只要带上杰德的小床还有一些床单碗碟就好。我会请我的农场工人麦克每天都去车站看,直到你们到达这里。他会帮你们搬行李的。”
海伦松了一口气。她很快算了算,丈夫在部队期间她从政府得到的妻小补助款够支付法兰克福的房租,加黑森林的费用了。她感恩的祷告着,打包好了一些家用必需品,带着它们和孩子们上了火车。
对库特、洛蒂和杰德来说,这六小时的旅行既快捷又兴奋。孩子们非常激动要到乡下去了,他们向铁路交叉道上的行人挥手,看着电线杆飞一样地过去。尽管被担忧困扰着,但海伦也欢欣起来了。正是早春时节,在新长出叶子的树下春天的羊羔儿在草地上蹦跳着。
“哈瑟太太,是你吗?”麦克驾了他的牛车来,在小车站等着他们。他熟练地接过东西装好,把孩子们放在上面,并请海伦和他一起坐在位子上。
很快他们就把村子甩在后头了。牛儿此时正走在未经修整的乡间小路上。
“妈妈,”库特问,“路旁的那些东西是什么?”
“是圣坛。”她说。“在这里的德国人是虔诚的天主教徒,他们会在路旁这些神坛前停下做祈祷。”
当经过时孩子们饶有兴趣地近距离看着它们。许多圣坛前都有几束鲜花,是虔诚的人们放在那里以使他们的祈祷更有分量,或者是因特别之事感恩而献上的。
“看哪,”洛蒂吸了口气。“那里有个小耶稣的像。还有一个玛利亚!”
海伦不想扫孩子们的兴,就什么也没说。但她在心里向上帝祷告,求他赐下特别的保守。她很清楚地知道,这种使得天主教徒热心遵从宗教的虔诚,恰恰也会使得他们残酷逼迫非天主教徒的。在这个充满偏见和迷信的地区,她的一家人将面临着什么呢?
“那上面就是菲希尔太太的家了。”麦克用鞭子指着位于山脚下的一个房子说,牛儿很快到了院子里停下来。
菲希尔婶婶住在黑森林一典型结构的农舍里。下边粉刷着灰泥,二楼和屋顶铺着风吹日晒而变了色的木盖板。皱巴巴的细布窗帘装饰着窗子,红色的天竺葵从窗口花坛伸了出去。底层有牲口棚,一家人就住在二楼的房间里。这样,冬天的时候农民就可以照料牲口,而不需要外出在雪地里。同时,牲口身上的热气也会增加房间里的温度。
菲希尔婶婶已经看到他们,跑出来张开双臂迎接他们。
“哈瑟姐妹,”她问候海伦,“我好高兴你来这里。别担心,现在很安全了。”
麦克开始卸下他们的行李,菲希尔婶婶领他们到外边的楼梯上楼到他们的房间。房间很大又通风,视野非常好,可以一直看到草地那边远方黑而绵长的群山,被冷杉覆盖着。洛蒂和妈妈同睡一张床,库特一张床,杰德就睡在他的小床上。
孩子们迫不及待要出去到处瞧瞧。他们很快换好衣服跑下楼梯。他们在路边跑着,发现那里有一个中空的圆木水道,清澈冰凉的泉水从那里哗啦哗啦地流进来,像个喷泉。
房子的后面是古老的黑色冷杉树在风中瑟瑟地响。一只红色的松鼠从树枝间看着,朝他们吱吱地叫。在另一边他们发现了一个牲口棚,里面有一只奶牛和两只山羊。几只小鸡刨着土,一只彩色尾巴的神气大公鸡在旁保护着它们。
他们围坐在厨房木桌前用晚饭,吃面包牛奶。“菲希尔婶婶,”海伦问,“人们是不是到这附近采矿呢?听起来像炸药爆炸的声音。”
“不是炸药。”菲希尔婶婶说。“那是他们建在村里山脊上的大炮冲击的声音。从这里他们攻击法国边境的防线。我们已建好大隘口了。”
战争也出现在这样一个田园森林里啊。海伦想着,非常难过。
旅行和兴奋感让他们疲倦极了,伴着哗哗的水泉声和冷杉的沙沙声,他们像冬眠的熊一样睡着了。
第二天,海伦心里默默祷告着出了门,要为库特和洛蒂登记入学。在这些偏远的山区,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是神甫,接着第二的就是学校校长了。在这个天主教信仰顽固的地区,海伦该怎么说服他允许孩子们安息日不来学校呢?
她到了这个风吹雨淋破旧的校舍,小小的窗玻璃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。校长是个慈祥的白发之人,戴着金丝眼镜。
“我们从法兰克福被疏散到这里,”海伦解释说,“我想把我的儿子和女儿送到您的学校来。”
“哈瑟太太,我很高兴接收他们。我把他们写在名册上。他们上几年级了?”
登记表格填完后,海伦默默做了祷告,然后说,“我有个特别的请求。我们是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的教友。如圣经记载,我们在第七天安息日敬拜上帝。我想让孩子们星期六请假。”
那老师吓了一跳,他摘下眼镜惊愕地望着海伦。
“哈瑟太太,”他说,“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基督复临安息日会。我当然尊重您的信仰选择,但是没有理由同意您的请求。如果我这么做,会给我的工作带来大麻烦的。”
海伦张开口想回答,但他打断了。
“另外,”他说,“如果其他孩子得知您的孩子们星期六不来上学,他们也会想呆在家里的。先前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使这些农民孩子来学校。我没办法帮您。”
“拜托您了,先生,”海伦很有礼貌地说,“在我看来就只是在于您怎么对孩子们解释了。”
他沉思地看了她一会儿。然后站起来,送她带门口。“我会考虑一下的。”他说。
库特和洛蒂第一个安息日呆在家里,以后每个安息日都是如此。每周一海伦都做好准备要被村长传唤去——或者更糟,是神甫。但是什么都没发生。海伦一直在祷告并在想怎么回事。
“哈瑟姐妹,”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菲希尔婶婶说,“你的孩子们安息日没被打扰的原因查到了。”
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?”
“今天下午我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刚好走在一群孩子后面。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。”
库特和洛蒂放下面包和牛奶,抬起头看着。
菲希尔婶婶笑了。“男孩子和女孩子们相互传告,说校长说这些从大城市来的人非常聪明,因此他们星期六就不用上学了。”
每个人都开怀大笑。上帝又一次解决了难题。
现在安息日的问题解决了,一家人安心地过着正常的生活。除了上学,一天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户外,拾些木头和松果当柴烧。他们带回几把新鲜的树枝,把森林的味道带进了房间。他们在过了那“土豆之冬”后,非常想吃新鲜的东西;他们在牧场上呆上几个钟头找蒲公英、酸模和荨麻的嫩芽,海伦就把它们搅拌在一起做成美味的沙拉。
他们在茂密的山间草地上打着滚,听到潺潺的流水声,才发现有几条小溪纵横交错地流经这片草地,还没人的巴掌大呢,完全隐没在高高的绿草中。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。
雨天的时候他们躲在牲口棚或是稻草房里玩,从麦克绑牢在梁木上的绳子吊着过来。库特发现在墙上一个黑暗角落里有一个洞,他把一链条藏在里面。他叫杰德和洛蒂来找他的藏宝地方。他们费劲找了好久也一直没找到。(30年以后库特回来看望菲希尔婶婶。他发现那条链条已经完全生锈了,还在墙内藏着。)
天气好的时候,这个小家庭就穿过森林走了长长的路,来到环绕着他们的大山上。他们在路边采来野生的薄荷和春黄菊的花,海伦把它们晒干冬天用来泡茶。夏天时候,他们就帮忙收干草。然后就可以摘樱桃和李子,再不久就有苹果和梨了。先前他们只能有限量的食物,在这简直就像乐园了。
孩子们学会了听布谷鸟的声音。传说如果能数出布谷鸟叫了几次,它就会告诉你会活多长时间。他们迫切地数着,直到布谷鸟的声音消失在远处。他们永远也数不完。还没上学的杰德把数字混在了一起。Eins,zwei,sieben,tausend,zehn(1,2,7,1000,10)——他放弃了!
每周五是为安息日做特别准备的,海伦徒步走到镇上买孩子们最爱吃的林兹(Linzer)馅饼, 一种覆盆子馅的榛子酥皮糕点。
安息日早上少数的信徒聚集在菲希尔婶婶的家里,开始家庭安息日学和祷告。
晚秋的一个下午,库特噔噔跑上楼梯叫着,“洛蒂,杰德,快来看哪!”他抱着一只小黑猫,是一个农民给他的。库特给他取名叫彼得,很快彼得就到处跟着库特,晚上就睡在他床上。三个孩子从不厌烦他的有趣,他们把一个小松果系在长绳上,让他追着跑。当海伦搅拌牛奶做奶油时,彼得就分到一些奶油一直舔到他的小身子鼓起来,然后蹲在角落里得意地打起呼噜。
邮差把一封信送到了这个恬静之地。
“菲希尔婶婶,”海伦不让孩子们听到,低声说,“听听这个。是村长写来的信。他写给这个村子里的所有疏散人口,命令我们马上回去。”
“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?”菲希尔婶婶慌乱地说。
“我看了一遍又看一遍,还是不知道。”
“这个命令没有理由也无道理,”菲希尔婶婶说。“你们都没有招惹什么麻烦呀。我也没听说其他收留疏散人口的村民有什么不满的。”
海伦的声音压得更低了。“我们不能离开,菲希尔婶婶。杰德昨天发高烧,现在还没退;他走不了。并且我认为上帝的旨意不是叫我们回去城里面对逼迫和危险。”
她把孩子们聚在一起。她没告诉他们村长的信,只带着他们向上帝做了特别的祷告恳求保守。然后她去了村长家里,很有信心相信上帝会解决好的。
让她失望的是他的态度十分坚决。“很抱歉,哈瑟太太。”他说,“每个人都得离开,绝无例外。”
海伦心情沉重地回到家,告诉孩子们要帮忙收拾东西,因为他们第二天就要回法兰克福了。三个孩子开始哭泣,他们的心都要碎了。
“我们的小彼得怎么办呢?”洛蒂抽噎着。“哦,妈妈,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里。”
海伦想了一会儿说,“我们带他一起走吧。”
这个小小的好消息使他们暂时止住了眼泪,库特和洛蒂很快收拾好了他们的东西。同时,菲希尔婶婶很快出去跟送奶员商量,第二天送他们一程去车站。傍晚前所有东西都打包好了。
“菲希尔婶婶,您有没有不用的旧篮子?”海伦问。
“当然有啊。”菲希尔婶婶快步去了储藏室拿了一只回来。
海伦取了一块长长的布,沿篮子的边上织上一圈,然后在布上弄上一条绳子。把它拉直,布就收在一起成了篮子的盖儿。
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她问洛蒂。
女儿的眼睛睁得大大,一直看着。“是给我们的小彼得做的旅行箱。”她猜着。
第二天匆匆吃过早饭,铺盖都绑到一起了。送奶员赶着栗色的雌马驾着车也到了。他帮他们把东西放到车上,把彼得的篮子就放在他的座位边。
“再见,菲希尔婶婶。”孩子们齐声说。
“再见,”她回答,用围裙的边角擦着眼泪。
“谢谢您的好心和慷慨。”海伦热诚地说。
“我会为你们祷告的,海伦姐妹。去吧,上帝保佑你们。”
马车一启动,小猫彼得在篮子里就开始不安了。他尖声叫着,狂躁地撕扯着布。他们听到他的小爪子在藤条上抓的声音。
最后邮差受不了了。“哈瑟太太,”他严肃地说。“你不能把这只动物关在那里,他受惊了。把他取出来用手抱着。”
海伦听了他的建议。当然,彼得立刻安静了下来,心满意足于可以看到周围了。在火车站,海伦把他塞在大衣胸前的口袋里,他在那里立刻就睡着了。
车站挤满了人。轰炸已经是很严重的事了,坐火车旅行变得危险起来。有传闻说这是最后一趟从黑森林开出的列车了,并且不但所有的战区疏散人口要离开,而且附近方圆几英里的当地人也想乘机去其他地方处理一些事。所以当列车终于到站时,已经满满地都坐了人。
“就站在这个月台上。”海伦对孩子们说。“洛蒂看着杰德。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海伦尽量多地带上了他们的行李,爬上火车,失望地从一节车厢到另一节车厢找着位子。她看到一个空角落,就把东西丢下,然后跑回孩子们站的地方。
“库特,洛蒂,上去。”她把他们推上车,然后抱起还在发烧的杰德爬了上去,列车刚刚开始启动。
他们在车内走着,海伦发现所有的车厢都满了。在过道里只剩站的地方。海伦让杰德躺在角落里,他的小脑袋靠在帆布背包上。他太虚弱了几乎无法照料。
其他的乘客恶意地瞥了她几眼。
“这个女人带了所有的家当。”有人嘀咕着。“这对我们其他人来说就更难了。”
就在那时彼得把脑袋探出她的大衣。海伦缩着身子等着更不悦的评论。站在她旁边的一个人咧大嘴笑了。
“看看那个,”他说,“你把小猫放在那里。那只猫真不错。如果我能把头靠在你的胸前我也会很满意的。”海伦很尴尬,转过脸去。其他的乘客都哈哈大笑起来,紧张的气氛被打破了。
列车驶进法兰克福时正遇上一场空袭。海伦的耳边响着低沉如呻吟的警报声,她把孩子们和行李匆匆带上了23路电车回家去。
“主啊,为什么呢?”她无声呼求着。“为什么我们必须离开黑森林的安全之所?为什么我们要回到炸弹和毁灭中来呢?”
一直到几年以后,她和两个最小的孩子去黑森林度假,那时才知道她走后发生的事。
“记得那时你怎么不得不迅速离开吗?”菲希尔婶婶说。“就在你离开的那天,摩洛哥人入侵了我们村子。他们真是疯了,肆虐成性,抢掠,破坏,纵火。他们按着顺序到各家中找女孩子和女人强奸她们,从5岁到70岁,对他们来说都一样。”
海伦恐惧地浑身发冷。“你怎么样呢?”
“听着女人们的尖叫声,我把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,把脸用灰弄黑了。我家上面上一点,住在山丘上的农民和一群摩洛哥人开始打架,让他的两个女儿有机会逃到树林里藏着。那些人被激怒了,毁了山丘,像恶魔一样大声喊叫。
“我手拿短棒一步一步走出去,用最大声音尖叫着,像个疯女人。那些迷信的人一定以为我是个巫婆,因为他们头也不回地就跑了。这样我逃脱了。但那几个月后,镇上的医院免费给被强奸的女人和孩子发放堕胎药。你和洛蒂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。”
现在海伦知道了。上帝是最知道为什么的,祂真的用自己的翎毛遮蔽了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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